在历史长河中,民族的繁衍、国家的盛衰都因为不时出现的特异事件而康复着肌体,都会因为巨大的反省和自我修复而让肌体回归蓬勃活力,故而能成就一个浩瀚的文明,一个亘古延续、奔腾不已的巨壑长川。史间每一个时代都有其繁华的枝叶旗幡,只有繁华落尽才能看到筋骨,只有褪尽浮华才会观其气节。艺术作为文明的外延,见证着这种起伏,体现着这种规律。进入20世纪以来,历史以加速度的节奏更新,绘画也以一种莫名的局促与不安表达着情感,然而建立在这种时代价值末端的观念性艺术也自然在一种颠沛流离中失去自我。“往昔岁月里大地和绘画的潜在联系,几十年间在我们眼下消失殆尽。”(让·克莱尔)如今我们看山看水都是在整修一新的公园园林中,骑马只能走进跑马场,没有那种与牛马厮守依偎的眷恋,没有在野地狂奔的畅酣,不再嗅闻着草木杂香驱赶蚊虫,没有种粮果腹心系劳作的悲欢;看不到广阔天地里恣意妄为的花开、贪婪伸展的滕蔓和凄绝的兽叫鸟鸣,没有草原扩展着胸怀扩展着灵魂的蛮野……一切都开始被隔膜阻断,我们向着矫饰迈进,因为失去抗体而变得危险。
王刚,祖籍山东,别名颜道春,颜子的后人,从母姓王,生于河南,饮黄河水长大。因骨子里既有的文化血脉而特立独行,以不受任何约束的韧劲思考着生活的可能性与艺术的可能性。他的作品是在猛然转身的瞬间展现于眼前,是与历史、文明融合在一起的理解,仿佛一产生就天荒地老,一下笔就已经万载千年。
在他的艺术里,找不到现代都市的痕迹,尽是一股丛生蛮野的力量,壮丽雄浑的气象。当世界在以线性思维发展,以否定过去为前提进行破坏与重构之时,王刚一直在歌颂本源,歌颂赖以生存的土地,赖以维系生命的生存理念。佛讲众生平等,他在谈文化平等,人性平等,生活方式平等,讲一种崇敬与尊重。生活如河流、如山岳,自然流经,气象耸然,天地萌生之初本即如此。他从不影射任何事物,也从不对比指责任何人,而是潜心观察、揣摩、表现,用画笔从里到外地贯穿、层层叠叠地累积,不是终止于表象、形式,而是不懈地生发精神,故而他的作品有一种凝固的力量,又仿佛看到时时翻腾出来的内部,在运动变幻着的势能。他抛弃了柔美的因素,代之以博大强悍的气势。他的每幅作品,不是画出来的,而是随着一股能量、一股本着天律的势力涌出。
他倡导自然的回归,人与外界、人与自然的和谐。作品尽力弃掉人文语境下的状貌特征,而在淳朴中表达神性,在神性中透出与神相偎依的欢乐、平静与自在,一种波澜不惊的气度和善于穿梭于鸿蒙的驾驭与从容。他将人与精神融入大地的厚重与庄严(泥化),又将泥土赋予人格的灵性与尊严(人化、精神化),在这种反复的客串、融合中,将世事与人统整为一,就如翻开了一个蚁穴,看到它们紧贴着土地,又能动于土地,这种能动给人带来体验,产生一种喜悦,一种于巨大沉寂中生就的生灵又默默无闻地与大地合二为一的欣喜。他或许会有女娲的冲动——一切皆是生灵,柳枝蘸上泥巴就可以甩出人来——然而,他所阐明的不是造人,而是赋予土地的灵性。他的作品仿佛是移动着的静像,又像静止的动像,反复暗示着远古与现在,世俗与崇高。在永恒性、神性、超个体的精神中寻找短暂的生命快感、生命奇迹的延伸与自然天律的融合。
他的“老万”头像、面像系列,表现大地与人的依存关系。使用了诸多材料,诸多技法,最终效果达到了如雕塑般的凸立、厚重,如古文物般的斑驳久远。脸和脸之间除了色调外没有共性,或似沉思,或似熟睡,或似微笑,或似呓语,透着神秘,透着厚积的沉重。人类本就是从泥土中来,从泥土中汲取营养,最终回归泥土。他的作品有一种引导力,总能把人牵引到历史的纵深,仿佛在诉说着周而复始的轮回,让人感佩落泪。
他这部分作品的创作过程非常奇特,每幅作品都有一位模特,一边与模特聊天一边手拿泥块捏塑对象,每当冻硬的泥块在手中变软,就感觉有血脉溶入,有艺术灵感溢出。头像塑成后,他会就着灯光或朝霞、晨曦,从各个角度观察它,反复地寻找最鲜活、最传神的光影效果,画剪影、拍照片,再转化成作品。经过塑、摄、画三个环节的提炼、概括,就有了全新的、被赋予精神与生命的艺术形象。将活生生的人物化成泥塑,从泥塑中找寻“人”的灵性,赋予这灵性源自大地的共性,又在共性中描绘直面的个性,这是一个崎岖而完整的过程,少一个环节都会让思考中断而留下缺憾。这是对艺术的彻悟,是对人与历史、与大地、与天道的统一完美的表现。
创作过程中,他在努力地寻找回归婴儿的直接和原始,回避掉任何集成的程式,杜绝娴熟、华丽的技巧和形式,“儿童是人类的祖先,绘画、看事物是真实的、直接的,他生下来,从未练声,哭喊起来却洪亮饱满,腹腔用力,头部共鸣,这是自然天赋。”他追求这种直接的表现和原始的能量与规律。鱼看不见水,人看不见气,生活中许多司空见惯的事物,我们忽略了,殊不知这是最为重要的。天人合一的文化,缘道而行的规则,用艺术语言展现出来,因为这无可替代的符号,这奇特的表现手段而让人呆立、痴绝。也因为这静默的力量而撼人心魄,竟不知面对的是什么——是人还是神?是他还是我?是来还是去?是逝还是生?是过往还是来世?满带了寓意和象征,又已然让人于这画面获得慰藉,让人在产生敬畏的同时,又满怀感激,充满亲切,这种将矛盾合二为一的能力是其他艺术家难以企及的。
黄河,作为东方文明的象征,也是画家一再表达的主题。在中国古代,黄河不是如今的模样。那时的中国西北部、黄河流域,降水丰沛。黄河水量充足,支流众多,河面宽阔,又因地势险峻,落差较大,河水流势凶猛,鸣声传百里,气蕴上九霄。因无现在的堤坝,径流之地恣意汪洋,“望洋兴叹”的典故就显示了古黄河的雄阔。所以黄河既造就了华中、华东辽阔平原,又给所经之处带来灾祸,故而古人对黄河充满了爱戴与敬畏之情。如今的黄河因受人为及气候影响,已经成为一条细细的水流。如果对黄河写生,一定会让人失望。但是,王刚要画一条历史文化之河,一条艺术之河,为此,他数临河道,觅踪溯源,对壶口写意,择遗址考据,在历史与现实里寻觅,在意象与具象里塑形,终有一天,挥刀舞笔于巨幅画面,创作了黄河一号、二号、三号、四号……
王刚一开始画画,就想画黄河,在七十年代末曾用材料镶嵌了一条黄河,可是表现不出它的雄浑和气势,表现不出它的能量与内涵。直到退休以后,觉得能包容、能理解这条大河的精神,能阐释它不眠于史的脉动了,才又开始重画黄河,于是下笔千钧。这一系列作品,层层递进,激情澎湃,势不可挡。画面减弱色彩关系,压缩空间,弱化细节,只突出“气”与“势”,突出它本有的力量,是从天而降,是从心而出,仿佛一条从未逝去的长川在看不见的时空里涌动,随时补充一个民族、一个物种的精神给养。这也就是一个民族内心的黄河,一个负载了百万年沧桑巨变、抚育了亿万生灵的母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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