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在中央美院第十届研修班毕业创作作品展览中，王刚的《老万和村里的弟兄们》以独特的精神观点和深沉的表达获得了好评，同时也引起了我的关注和共鸣。为此我曾撰写了一篇小文表达我的态度和学术评价。

　　《老万和村里的弟兄们》是由同样尺幅作品组成的系列。主题是表现进城打工的农民工的，“老万”在王刚那里是一个虚拟的符号，显然它是指所有进城打工的农民形象的。“老万”这个形象在画家的笔下是当代历史语境中的新型人物，它的符号意义既是时代的又是历史的，它表征着中国当代社会结构和人群的分化，解体和重构。

　　但王刚对这种变革的表达是沉重甚至悲剧性的，虽然王刚没有讲述他们的故事，但通过强有力的形象刻画，让熟知中国农民和中国社会的人们产生了广阔而深远的联想，而在画家塑造的特定情境的农民形象中，人们还会感到一种道义的、同时是崇高的美感。

　　一

　　今年，2004年的初冬，王刚又带着他的《老万系列》来母校举办个人专题展览。这个展览在主题上无疑是画家6年前毕业创作《老万和村里的弟兄们》的延伸和发展，但所展示的作品在主题上的深化和形式语言上的拓展却是令人振奋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功利主义甚嚣尘上、道义精神失落的时代，王刚的执着尤其使人听到了一个艺术良知尚存、有强烈公共关怀和社会参与意识的知识分子艺术家的坚强声音。

　　时序6年。

　　王刚在6年前通过作品表达的呼唤已经成为社会的共识，“三农问题”、“农民工问题”等等，已经不只是限于问题原有的边界了，它已经扩展到社会公正、制度变革的层面上了。由此可见艺术家的直觉和良知的确是社会意识觉醒和萌动的先声，准此，王刚的艺术则又是一个有力的例证。

　　王刚的艺术使我想到了十九世纪的俄罗斯和欧洲启蒙运动中的文化伟人们。起源于这个历史语境中的知识分子定义是具有特定内涵的，它系指“那些具有社会良知而又具有独立思想、自由人格的从事文化艺术生产的人。”毫无疑问，上述文化史中的伟大人物雨果、德洛克罗瓦、库尔贝和托尔斯泰、列宾、苏里科夫等人的作品和人格都是王刚耳熟能详的。然而王刚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历史与现实、艺术与社会错位的时代，中国的现当代艺术没有真正经历并完成与社会历史整合关系就过早地进入了“自身”的时期，于是艺术的自身问题成为了艺术家的中心乃至全部，而艺术的精神定义和社会定位则被一般艺术家所淡忘和漠视，“为艺术而艺术”，“为赋新词强说愁”成为了时尚。这应该是中国现当代艺术的一大偏颇。

　　在这个情势下，使当代艺术精神中有关深度的内容（如崇高，神圣，审美理想，文化理想，历史等）被贬低了，而有关平面的内容（如欲望，功利，感官等）又被提高了，其后果是什么？恐怕不仅是艺术本身的问题，它势必最终使艺术失去“智性善”的道义方向。

　　应该指出的是在当代艺术家中也有一些人在以自己的方式触及社会现实，但他们是以“主体堕落”的代偿方式来进行的。“他们以自己心灵的堕落来触及社会的堕落”，虽然这种方式比起“帮凶”和“帮闲”不失为一种反抗，或者是一种解构，但如果是整体性的，持续地以这种方式进行艺术行为——甚至成为主流，那么中国的现当代艺术本身就值得质疑了。

　　由此可见，王刚的艺术对于当代艺术精神是一种呼唤和提示——这种呼唤首先是道义和良知的。

　　二

　　王刚说，“我画老万源于对现代社会的关注和对古代雕塑、壁画、彩陶、汉罐的迷恋。那粗粗、涩涩、笨笨、浑然天成的器型和光彩照人的肌理令人心醉，反复画这些有顶天立地之气的远古精灵，企盼有一天能在人物画上有所突破”。

　　在这里，王刚说出了他的“老万系列”在精神（作为主题的精神内容）和形式（作为艺术的语言内容）两个方面的价值取向。按照王刚自己的意思，他艺术中的主题内容和形式内容的内在关系，是“生猛海鲜式的非工非农的群体”，“五颜六色过时的衣裳”，“浓重的汗与烟灰混合的男人气味”对应“粗粗、涩涩、笨笨、浑然天成的器型和光彩照人的肌理”于是在王刚的艺术中——“感情的归宿和绘画语言的契合在一瞬间完成了”。

　　王刚艺术主题和艺术形式这种浑然天成的关系使我极自然地想到了德国当代历史主义的首席代言人梅尼克在评价歌德作品时的一句十分精彩的话：

　　“灵魂就成了自然，而自然也成了灵魂”。

　　王刚的作品也有这样的意味，灵魂指谓和自然指谓浑然一体，无容分辨。在他那里艺术的精神和艺术形式互为因果。这就是王刚所追求的一种高境界。

　　王刚此次展出的《老万系列》作品，较之6年前的《老万和村里的弟兄们》在形式语言上有很大的拓展，从而使作品在整体上具有很大的气象，很丰富的内容。在作品的构成上既有绘画形态的作品，又有空间形态的雕塑作品。由平面向空间的演绎其实是艺术形式自律的需要，主题所赋予王刚的形式激情使他不得不同时使用平面和空间的双重形式语言。

　　我十分理解艺术家由平面表达的“老万们”向空间表达的“老万们”发展的内在冲动。王刚在表达激情和精神逻辑力量推动下，要亲手触摸“老万们”物化了的精神本质泥土——这就是前文已论及的歌德式“灵魂就成了自然，而自然也成了灵魂”的关系。这也就是画家要追寻的“顶天立地之气的远古精灵”，这样“老万们”的形象，在王刚那里就由现实社会存在而溯入精神历史的语境中了。

　　于是，我想到了“中原大地”这个概念。这中华文明的发祥地，它是根基，它更是具体的泥土。王刚以艺术的名义追到了根基。

　　王刚坚信：“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古贤说：在乎地者亲下。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2004年12月30日于北京别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