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拜金主义的时代,要动用“感动”这个词着实奢侈了,稀有了!人们的泪腺也因感动的人和感动的事缺位,显得不再那么发达。铺天盖地的媒体传送出来姹紫嫣红的唱呵跳呵,尽管也泪洒如水,却对我们淋过风雨有把年纪的人构不成浸染。当苦难的现实图景活生生地摆在那里,外象的浮华与本质的严峻如此大相径庭,能够留下的倒是思考。作为艺术,是不能让思考缺席的。之后,必定追问艺术究竟是什么?还能不能担当人文关怀?如果不能,那又遑论感动?其感动的力度又在哪里?
市场化“精神产品”的生产过程即是造钱的过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艺术无需充当济世、承载道义的角色,只成了一剂催眠的迷幻药,在神州处处兜售,销量几乎覆盖整个民族。
在这样的风气倡导下,那些寻常发生的人间苦痛,反而习以为常,最好的掩藏办法当然是视而不见。因为抒发出来得承担假崇高伪精神的恶名。恰巧在艺术行当里,至今仍然时尚着流行着的,唯独不以拥有战士的投枪、批判的利器为骄傲。很多称之为艺术家的人,似乎更乐意在博览会、酒宴中、笔会上频繁登场,习惯了布尔乔亚式的潇洒。一开始就存心对深刻、痛苦、刺心的问题不屑一顾,反过来证明艺术就是艺术,何苦介入政治?为人民代什么言?并发出“累不累呵”的轻蔑?!口气的轻松与作品的轻松于是成就了他们的艺术形式,反而名正言顺地被追认为艺术的个性特征,这大概已经成为通则。事实上,他们收获了名利,收获了被人尊重的快感,日子过得富庶。他们什么都不缺,就缺了托尔斯泰式的忧伤,也早已把这种忧伤看成是过期的股票。
在这种时侯,尽管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形容艺术界过于刻薄了些,却仍然有黯然神伤的思考者为精神的出路而苦闷。他们不在意也不想弄清楚艺术行情的走势是低迷或是上扬,而是甘心靠着民族文化底蕴支撑,零星地把持手中的灯盏,不管人们是否乐意观赏或者注视,依然地照耀着。人们可以望见,有这样一位画家,在旷野里蹒跚前行。他说:我冷,是因为还有比我更冷的人。这个举着精神之灯的人,名字叫王刚,他个子不高,但很男人味,他的心身具有恒定的热力,精气旺盛。
二十五年前,他和我在南方的美院邂逅,结为同窗好友,我们常以丹青论性情,又以性情见主张,再以主张落实丹青。过来的这一路,生出许多意识相同之处。譬如对做人做到小气脂粉味的厌恶,对艺道频生丑陋的蔑视,对社会大邪恶的仇恨。王刚的活法,也就自然地铸就了精神底线。他学的是油画,这行当得与精神挂钩,从古典主义祖宗到后来的现代诸流派,总也离不开人文关怀。技术主义再盛行,绘画仍然要讲究精神的出处,这是根源,有了它才可言风格的抉择,语言的形成。王刚老思虑一个问题:谁是我艺术的主角?这样发问,无疑想认定画面的主体物是自我精神情感的载体,这个载体即内涵,是踏实的皮,然后才有毛的生成。设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王刚认识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艺术问题。当他把握了画什么后,怎么画便清晰而坚定了。
王刚找到了艺术的土壤,关注社会现实和活生生的人,这些有血色的人便是农民。近年来,王刚的艺术主旨一直取向于表现他们。
当代人的艺术创作出路在哪里?
王刚认为,艺术创作的出路在于个人精神情感体验的深度,与体验社会和人的深度息息相关。而语言和形式,则为了表达这种深度的彻底性。一切都要去感悟,人的痛苦人的悲伤。在我们生存的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艺术家没有权力背过脸去,必须直面现实,以笔为旗,用鲁迅的投枪和匕首,去撕开太平盛世的遮羞布。我看王刚的艺术作品,具足这样的品格。
王刚从内心懂得,农民作为中国最大的一个阶层,是地地道道的弱势群体,他们所创造的辉煌和所收获的权益,从来没有成为正比。他们的喜怒哀乐往往被社会忽视,身份往往被居于城市的同类瞧不起。王刚以人应该有的善良,去看待在中国无处不在默默存在着的生灵:凛冽寒风、酷烈爆热里有他们疲惫的身影,为了最起码的生存,他们抛妻别子远离家乡,何曾指望过劳动致富?奢望过多姿多彩的生活?命运让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建造城市、修通道路、制作产品;而待遇却卑微低下,被老板层层盘剥,无助无奈。这些实情实景,使王刚受到视觉上的巨大冲击,然后经由思考之路,成为发端于内在的心灵震撼!王刚不可能不扪心自问:我从事艺术算什么东西?我可以熟视无睹吗?然后是痛苦。只有痛苦能够让王刚从灵魂的中心出发,站在人道起点上,迈过人与人之间不同层次不同名份的藩篱,发出与农民兄弟长厮守久相知的声音,并生发为弱势群体造像为弱势群体树碑立传的艺术冲动。而这样的艺术行为在当下并不讨好。时尚审美培养着作品的柔弱之风,姣好艳俗的形式总是压台戏,快乐的艺术家们大都踩着红地毯谈论艺术,推测市场,追求回报。而这时候,王刚的艺术底线没有被潮流突破,以他的精神情感定力,照着自我的路线走着,很坚毅且无旁顾。
王刚的作品之质,不外乎由这帮农民兄弟的辛酸、坚忍、卑微、无奈所把持,是他们,感动和唤醒了一颗从事艺术者的良心。尽管现时骂艺术济世是特蠢行为者大有人在,尽管精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而人,永远没有权力放弃真实的感动!只要被感动,就不是伪济世伪精英。毫无疑问,被感动是艺术创造的源头,激活灵感的发条。因此可以说,批判现实主义的艺术态度,成为王刚艺术的精神内涵,更是王刚情感倾注农民的勃发之所。他的老万系列、由泥塑铸成的各个农民造型,无一不呈现着自我感受的溢出,是伟大同情心的表达。
如何把坚硬凸出的内心情感搓揉进艺术语言和形式之中,实非易事,艺术工作者的艰辛和才华,全部落实在作品审美价值的承载之中。古人云:随类赋彩。说的就是形式与内涵需要找到契合点。王刚很清晰,不会用画<<桥>>的手法去表现农民,也只会用粗犷的肌理去表现古文化的出土。他一直擅长浑厚沉雄的表现主义手法,乐于油画的色层厚积,为此,他操守了很多年。他只要动用这天赋的看家本领,农民的本质形象便可呼之欲出,决不走样,无需花拳绣腿一番。其张力老辣和创作规模,与农民的众多和艰辛的份量相一致。他的群体泥塑,经过放大的视觉效果,与农民大面积所受的深重压迫相一致。这是现实与艺术的典型匹配,精神内涵与语言形式的高度统一。
艺术语言和形式探索,只有服从艺术家真实可靠的情怀后,才会水到渠成,来得自然。艺术家自己都没有被感动,又遑论去感动别人?!王刚做到了,在他的作品面前,农民可以歌哭,可以把他视为知己的好兄弟,可以紧握他的手向他倾吐心声,农民觉得画布上的形象就是他们自己,他们没有想到自己能从艺术作品里出场,而且这么气势恢宏地出场。所以,他们被感动。
毫无疑问,王刚的艺术实践和他的艺术行为,为当代许多沉浸在象牙之塔里整日研究形式语言的画家提供了一种范例,这种范例,就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人文关怀所要求的大型主题性创作。
人民是艺术的母亲。
2006年4月10日于湘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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