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万到大地艺术

　　王刚

　　上篇：老万

　　画老万源于对古代雕塑、壁画、彩陶汉罐的迷恋，那粗粗的、涩涩的、笨笨的、浑然天成的器型和光彩照人的色彩肌理，令人心醉。经历多年的求索，一群非工非农的群体闯入了我的视野，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从原始陶罐上粗粝的质感找到表达老万形象遗留出的农耕文明气息。

　　从1985年起，我想通过画静物来寻找绘画语言，希望能在人物画上有所突破，为此我画了十年彩陶汉罐，1996年至1999年在央美学习期间，我多次到安阳钢铁厂画速写。1998年冬又一次去安钢，快出厂区大门时无意中发现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秋衣的搬运工，心中一亮，脱口而出：“生猛海鲜！”这是一批早已被遗忘的没有面孔的人群，五颜六色过时的衣裳，浓重的汗与烟灰混合的男人气味，久违的淳朴，唤醒了久居都市被现代文明麻木的灵魂。我强烈地渴望表现他们，因为我曾是他们的伙伴，我喜欢那种不动声色的震撼，来的很慢，但动人心魄！情感的归宿和绘画语言的契合在一瞬间完成。

　　从记事起，我对土地里能长出各种颜色的植物和花，能结出各种味道的食物而感到神奇，从此对“土地”着了迷。26岁前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想明白一个事，地球在宇宙中是个小颗粒，一个人连灰都不如，个人的价值等于0，放开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与世无争。2017年春天，恩师苏高礼先生讲他有一个疑惑：“第一你不是大老板，没有钱，第二你不是大官，没有权。你在学校搞艺术活动一动用就是几千人，到另一个学校又是几千人，从一个县折腾到另一个县，我很奇怪，你是怎样说服大家的？你是用什么方法组织这些大规模行为艺术的？”我说：“无功利”。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有情怀的人，我这一生很幸运，遇到许多这样的朋友。

　　1985年底，郑州市美协好友罗治安找到我说郑州市团市委要组建郑州市青年美术家协会，承蒙厚爱大家选我来组织这个青年美协。组建团队：殷双喜任秘书长，刘洋和张淮军任副秘书长，段建伟、段正渠任油画副主席，胥昌群、苏蔚任国画副主席，张松正是雕塑副主席，田崴是工艺副主席。大家商定当年5月4日青年节在河南省博物馆搞展览，时间非常紧，一大帮年轻人干自己喜欢的事情热情很高涨。在团市委、各画种和社会有关单位的共同努力下，郑州市首届青年美展如期在河南省博物馆开幕，共展出100多位青年画家的作品。河南省美协主席陈天然在开幕式上激动地说：“这是河南青年的一次大聚会，是很有水平的一个展览，必将载入史册！”展览反响非常热烈，观展意见就写了十几本。

　　这个活动给了我深刻的启示：无功利努力地去为大家做事情，争取到社会多方面支持，这样既能让困难的事情变得相对容易，又能让任何参与者都有收益。这为二十多年后做大型行为活动积累了一些实操经验。

　　央美第十届油画研修班我的毕业创作最后题目定为《老万村里的弟兄们》，这个巨大群体，代表着中国千千万万民众。1999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这届研修班毕业展览现场，范迪安先生看我的作品后说：“很有力度、很质朴、很厚重，是自己的东西有感而发。你画吧，到时候我给你写文章，我给你做展览！”。毕业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后，《老万》组画引起评论界的关注。1999年至2004年，“老万系列”经历了油画、综合材料、泥塑影像等多种语言方式的探索，发现了泥土本质与“老万”们不可分隔的契合。作品始终围绕着泥土的“视觉可能性”的多种表达。

　　2004年11月老万系列作品在中央美院美术馆展出，范迪安策展，殷双喜、邓平祥、贾方舟、丁一林、刘墨、柴中建、郑光、朱明、胡秋平、中原工学院党委副书记郭正让等人出席。杨刚、凌世义、宋孝慈、林禹光、李振西、路明旺、赵振华、张彧、白冰等，还有其他朋友们专程从各地赶来，共百余人参加了开幕式和研讨会，此展引起国内评论界广泛关注。当天晚上柴中建在家请客，探讨作品的发展方向，不满足于用既有手段所创作作品的表现力度。柴中建策划要由艺术家扮做泥人，到闹市、到现实生活中，和人们生活产生直接联系，隐喻回归大地做成行为艺术，开启了后续的大地行为艺术。

　　2006年至2010年五年时间在郑州共创作实施了五场大地行为艺术。

　　2006年郑州二七塔“大地泥土记忆”行为艺术。2007年中原工学院弘德广场“大地浮雕”大型行为艺术。2008年中州大学“大地丰碑”大型行为艺术。2010年郑州花园口黄河边“大地婚礼”行为艺术。2010年河南浚县古庙会“大地上的人”行为艺术。五场大地行为艺术总计一万多人直接参与活动。

　　（一）老万“大地泥土记忆”

图1　《老万--大地泥土记忆》行为艺术河南郑州二七塔下　2006年12月12日

　　《老万--大地泥土记忆》行为艺术，是在郑州市德华街实施，2006年11月中建来电话说已经策划好了。我准备了衣服、鞋子和相关物品，由于没有经验，直接把雕塑泥刷在了衣服上，没想到在朱明工作室化妆时，衣服上的泥浆干裂散落在地上。于是调整方法，脸和头临时用泥浆抹黄，为防泥浆干裂脱落，我们12个泥人走在德化街上不停的往脸上喷水。12月份满头满脸的泥浆被风一吹，那叫一个寒冷透骨！脑袋像扣了个铅球一样又晕又痛。一个多小时下来，满头的泥浆生生让体温给暖干。在繁华的德化街闹市区突然出现了一群泥人，与环境形成强烈对比，路上不停的有人问，“这是从哪里来的泥人？”第二天上百家媒体报道了此次行为艺术。

　　（二）老万“大地浮雕”大型行为艺术

图2　《老万--大地浮雕》大型行为艺术活动现场一  中原工学院弘德广场　（在2万平方米的场地内挖掘出96个浮雕头像）2007年3月27日

　　自2006年开始我就在寻找做《老万--大地浮雕》的场地。根据设想，场地需要满足四个基本条件：第一，有制高点来观看、指挥和拍照；第二，有大的可开挖场地；第三，要人多并且便于集中；第四，交通方便。几个月里郑州市东南西北50里以内的地方几乎跑遍，都没有找到适合的地方。

　　2007年，中原工学院搬到龙湖校区没几年，西大门和广场待建。3月中旬的一天我到学校行政楼报销，隐隐感觉到身后有点空旷，慢慢回头一看，是个新平整的大土场子，心中狂喜慢慢跑到广场中央，怕是幻觉，环顾四周，北边五层的行政楼，东边图书馆，中间面积约两万平方米，非常适合做这件大地浮雕作品。来不及多想，第一个电话打给基建处长，问这块地什么时间动工修建广场？

　　“修建可能要三四个星期后，你要干什么用？”

　　我简单讲了一下准备搞一个大型活动，要在地上挖点东西。

　　“老兄，支持你。建议给后勤处和院办及相关部门打个电话。”

　　随后电话一个接一个打，一路绿灯非常痛快。刚打完最后一个电话，院办主任来电讲：“最好让艺术学院出个报告，这么大的动静要在院办备个案。”

　　报告30分钟后送到了院办，艺术学院领导杨钢、吳宝珍全力支持。计划明天开工，只有半天准备时间，商定艺术学院投入1000人次左右，分班级、分时段、无课时全员投入。抓紧时间安排19套泥人穿的衣服，这次改用黄土色丙烯来刷泥人服装，要反复刷六遍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然后计算各项准备工作的时间节点，确定动工前所有的细节，并和各部门对接。

　　96个头像的尺寸，头像排列方式，头像间隔的距离，下挖的深度，测定九十六个头像中间预留的平台，计算中间跳舞平台的高度，楼上媒体拍摄的机位，指挥台，扩音器……计划每天分上下午动用200个左右学生去挖头像，每个头像1OO平方左右，不重样，预计月底前完工。第二天一早试挖发现工作量极大，这块地以前是丘岭，土质很硬，一上午两个班10O多个学生，只挖了不到两个头像。这个速度绝对不行，当即决定请基建处长帮忙找了当地十个农民天天来挖。

　　快中午时郭正让书记过来说：“这么大的活动，这是全校的事，让院办通知各院系领导，下午二点到二楼会议室开会，全校配合一定要干好。”

　　下午院办主任主持会议，十几个专业学院院长和职能部门的主要领导按时到会议室。杜建慧副院长对大家说：“这是王刚老师重要的有历史意义和社会价值的艺术作品，相信这件作品能在社会和高校中造成很大影响，是一件我们学校的大事。这个活动大家都听王老师指挥，请各个部门全力支持，全校通力配合。”

　　我把活动方案给大家整体讲了一下。当时学校在校生一万多人，教务处说周六周日学生不好集中，现在只有周二下午3000多学生无课可以调动，其它时间不行。杜院长拍板就按3000人进场参与活动，艺术、服装、管理、纺织、机械、能环、电气等十几个部门自报能承担的人数。十几分钟后各部门确定相加总人数是3000人。另外有2000多学生分八天上下午无课时参加挖头像的工作。总计动用5000多名师生，由学生处负责集中调配。19号至26号，八天2000多人次，外加当地10个农民工，挖了96个浮雕头像，每个头像近100平米。

图3《老万--大地浮雕》鸿德广场挖头像现场中原工学院5000多名师生参与2007年3月

　　每天我先提前到现场画出十几个头像的轮廓，上下午各有两拨学生来，要先给他们讲解这个地方是上古炎帝和黄帝的故乡，中国是农耕社会，炎黄子孙都有土地情结，在地上做的这些头像象征着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根，以及怎么挖，怎样做出形态各异的浮雕头像，我边讲边示范，很多同学没干过农活，手握铁锨挖地20分钟左右手上就起了血泡。紧接着是19个泥人的化妆，预演穿插，动作编排，3000多学生的集中方案，活动当天的安全保卫，学生组织调度，后勤保障，与媒体对接等等，全校各部门通力落实到位。

　　3月26日晚，我在家里梳理即将开幕的大地浮雕行为艺术。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明天下午突然停电怎么办？几千人的现场，最远处的人群距楼上指挥台150米左右，没有大喇叭将无法指挥行动。必须准备手提喇叭。看表已是凌晨五点，再静心想想还有个问题必须解决，96个近100平方米的头像，早几天做完的都已干透，遇大风会扬尘，须要联系后勤接水管淋湿头像。２月２７日早晨七点打车到学校，等后勤上班借了近300米水管，找了十几个学生从早上九点浇到中午，一点半果真起风了！

　　3000学生如何按地球经纬格式从四面同时进入到96个头像里边，看似简单的问题，实操却很复杂。两个搞计算机的老师用一下午给96个头像编号计算出进出的具体方案并打印出来。26号下午发给96个精选出的领队学生人手一份，由学生处老师引导演练进场出场。

图4　《老万--大地浮雕》大型行为艺术活动现场二  3000多名学生举手高呼：“我是炎黄子孙，我是大地的儿女”　2007年3月27日

图5《老万--大地浮雕》大型行为艺术活动现场三  2007年3月27日

图6　《老万--大地浮雕》大型行为艺术活动现场四   19个泥人组成太阳状2007年3月27日

　　3月27日下午，3000多人集合到大地浮雕场地外围，两点半正式开始，19个泥人在场地中央平台跳最原始的舞蹈，3000名学生列队有序入场，井然分布在96个老万头像周围，几千名学生齐声呐喊：“我是炎黄子孙，我是大地的儿女！”炎黄是中国的，大地是世界的，声震环宇，场面壮观。此刻心中突然萌生出用人类的概念做更大体量的大地艺术作品的想法！

图7　《老万--大地浮雕》局部  　每个近100平方的大地浮雕头像长满了青草　9m×13m

　　第二天，新华社、中央电视二台、英国路透社、德国明镜、美国和国内数百家媒体报道，河南众多媒体头版报道。此后，郑州商家重大开业、政府公益活动、豫港奥卫视春晚、五一国际劳动节大型电视节目、大河报的公益广告、《目标》杂志封面、《读者》杂志封底等等，老万泥人频繁出场。

　　（三）老万“大地丰碑”

图8　《老万--大地丰碑》行为艺术－１  中州大学6000多名师生参与2008年

　　2008年，做《老万--大地丰碑》。准备了一年多时间，郑州市境内的高校基本都看过来了，中州大学最理想。中州大学行政楼刚建好不久，高26米，宽100米，墙面平整适合悬挂巨幅布画。在考察和准备期间，往时任中州大学艺术学院院长于会见的工作室跑了多次商议活动方案。在中州大学实施动用五六千人，于会见和省教委学生处处长石品出面协调，校党委书记习谏召集全校十几个职能部门一把手开会，统一布置。结合上次在中原工学院的经验，顺利完成前期各项组织准备工作。

　　准备在2600多平方米的白布上用水性颜料画上棕黑色老万立像和老万头像，中州大学把行政楼正面包盖起来，由200多人先后用一个多月一笔一笔把巨幅老万群像画了出来。活动当天上午接到八级大风橙色预警，石品处长来电，问这么大的风还能干吗？我说：“干，下刀子也要干！”电话中传来低沉坚定的声音：“好，干！如果成了老天助我，不成，老天灭我，认了。”我拿着电话的手迟迟没放下，鼻子酸酸的。

　　巨幅老万在18块每块6米宽26米长的白布上画成，总计2600多平方米，画面由几十个老万立像和头像拼接而成。每块布的两边穿有绳子，布幅中间再揽两条绳压风。每挂一块都由七八个人在楼顶往下放画，七八个人在下边接住拉紧固定，风把布吹得像帆一样鼓动，下边接画拉绳固定的人几乎被画布甩起来。为了保证安全，临时增加食指粗的尼龙绳2500米，因为用量大，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够。

图9　《老万--大地丰碑》行为艺术－２  300多名聋哑学生在现场准备画老万头像2008年

图10　《老万--大地丰碑》行为艺术－３   300多名聋哑学生现场画出15个每幅50㎡的老万头像2008年

图11　《老万--大地丰碑》行为艺术（局部）－４  活动结束300多名红旗手集中在国旗台周围2008年

　　活动现场：行政楼正面是一群顶天立地执锨的老万们，楼前广场国旗下19个聋哑学生扮成泥人，300多名聋哑学生在专注绘制15幅每幅50平方米的老万头像，四周300多学生手执红旗，几千名师生参与活动，行政楼顶端红色横幅写的是柴中建通稿中的一句话：“为了生活，为了富裕，为了儿女，为了祖先，为了开垦，为了家园，为了幸福，为了美好，为了传承，为了明天……”

　　（三）老万“大地婚礼”

　　又经过两年多的准备，《老万--大地婚礼》在黄河花园口实施，这是一个真实的婚礼。

图12　《老万--大地婚礼》行为艺术－１ 76个化妆成泥人的老万们抬着新娘和新郎从黄河滩上欢快的走来2009年

　　新郎是我的河南好朋友，主动要求当作品的主角。湖南卫视2009年初来电问我，最近有什么活动请随时通知他们，在活动前十天打电话给湖南卫视，第二天来了两个记者，非常敬业，每天摄像机架着不停地拍。活动当天零下6度，刮着北风，黄河滩冻得伸不出手。湖南记者穿着我给的军大衣还说：“鼻子冻的生痛！”。

图13　《老万--大地婚礼》行为艺术－2  一拜天地　2009年

图14　《老万--大地婚礼》行为艺术－3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2009年

图15　《老万--大地婚礼》行为艺术－4泥人老万们围成泥花，新郎新娘缓缓站起，新生活含苞待放2009年

　　新娘是湖南人，双方父母特地来到黄河滩，为儿女举办这场特殊的婚礼。新华社、中新社、大河报等众多媒体见证了这个寒冷又温暖的婚礼，参加活动的76个泥人是中原工学院亚太服装学院的学生。

　　婚礼是人生最隆重的仪式，婚礼也预示着新生命的诞生。独特而有深意的黄河大地婚礼引起了社会关注，第二天上海、广州、杭州等地婚庆公司就打来了电话，邀请给他们做婚礼策划。

　　（五）老万“大地上的人”

图16　《老万--大地上的人》行为艺术－１ 河南浚县古庙会上2010年

　　2010年3月，做《老万--大地上的人》。浚县古庙会上21个泥人中，有教师、记者、企业老板和她的女儿，也有画家、工人、厂长等。在浚县古庙会上，泥人和当地的小商贩交换物品，以物易物原始自然。这群泥人在庙会人流中渐行渐远，仿佛穿越时空回到远古，走向无边的大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归享受阳光雨露的自然生存环境，那是人类生活最美好的状态。

图17　《老万--大地上的人》行为艺术－2  21位各行业的参与者在河南浚县古庙会上　2010年

图18　《老万--大地上的人》行为艺术－3  泥人老万们现场以物易物，仿佛回到原始，气氛平和自然2010年

图19　《老万--大地上的人》行为艺术－4  浚县古陶厂，泥人们围着100个陶制的老万头像跳起原始的舞蹈  2010年

图20　《老万--大地上的人》行为艺术－5  21个参与者在现场和村民交流，慢慢消失在古庙会数万人的洪流中　2010年

　　一路走来，五个行为艺术暗合了古老的哲学命题--德化街泥人初回大地，思考我们“从哪里来？”，中原工学院大地浮雕呐喊“我是炎黄子孙，我是大地的儿女！”回应“我们是谁”，中州大学大地丰碑似无数灵体的凝聚，大地黄河婚礼预示着新生命的诞生，而在浚县古庙会上“大地上的人”是隐喻“我们到哪里去”的归途。

　　下篇：大地艺术

　　40多年来，从油画，综合材料、泥塑，影像，装置行为，到大地艺术，创作一直没有离开大地母体。越走越远，走到新疆，越做越低，低到泥土，与大地山脉相连，天然生成，越做心越软，如水一样顺势而为。用最自然最原始的方法，以推土机、挖掘机为画笔，让四季轮回继续创造。俯瞰生命的原初与自然同生共长，大半生苦苦寻觅走在苍天与大地之间，如同最笨拙的学生，努力把答案写进大地里。

　　此前，在国内还没有人去深刻涉及大地艺术的研究，也很少有人从中国这个语境出发去诠释大地艺术。

　　2015年9月至2017年10月在新疆的木垒县和沙湾县，总计设计创作七个大地艺术头像，木垒县大地艺术“大地生长”系列三个头像近200亩，沙湾县大地艺术“大地凝视”系列四个头像近800亩。

　　一、新疆木垒“大地生长”

　　（一）山，山，山！

　　很多人奇怪，你怎么跑那儿去了？新疆那么远！

　　2010年，我在郑州空港附近准备做一个200亩的大地艺术，找好了富士康4万人，借用4０00把铁锨，人员怎么过去，用什么交通，甚至上厕所、喝水都考虑到了。空港的交通、气候、管理、道路、公安等各部门都没问题，但最后关头出现变故事情夭折。临走空港一位老主任给我说：“到新疆去吧，那个地方很空旷，想做多大做多大！”没想到他一语成真。

　　2015年8月受邀参加由新疆木垒书院设立，木垒县支持的文学艺术颁奖仪式，这个奖每年在4个行业方面进行推选，一位获奖，三位提名。每个行业请一位权威专家提名一位作者，这届获奖--文学家贾平凹，这届提名--音乐是腾格尔、建筑是王晓东、美术是我，由范迪安先生推荐。

　　下飞机，再坐汽车3个多小时到木垒县菜籽沟，满眼金黄灿烂的玉米，逆光下被翻开的黑土地，交响乐般强烈对比！那连绵起伏45°的大坡，与北方丘陵完全不同，厚重、原始、神奇让我不能平静，相机伸出车窗一阵狂拍，嘴里还念念有词，这是做大地艺术绝好的地方！一辈子寻找的作品归宿，在这里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车到木垒书院，见过木垒书院刘亮程院长和刘予儿副院长以及贾平凹、李敬泽、忽培元等来宾，一心只想着山，急不可待跟同去的爱人跑到山上了。

　　在木垒这几天，满脑子都是山，山，山！土坡，土坡，土坡！大地和山的样子、大地和人类的样子一直不停地在眼前闪。

　　模糊的形象开始在脑海中浮出：巨大的头，巨大的嘴巴，面对宇宙发出声音，让人与宇宙进行超越时空的对话！

　　在离开新疆之前，我把“想在木垒做一个大地艺术，一个稍微大点有点动静的作品......”的想法跟刘予儿说了。

　　（二）互动与生长

　　8月30号刚回到北京，书院电话过来，木垒县和刘亮程老师很支持做这个大地艺术！

　　三天后第一稿方案发给了刘予儿，9月6号带着助手、摄影和我的学生田鲁第一次去木垒县菜籽沟实地考察，寻找适合的场地。刘老师（刘亮程）带我找到一块可能是菜籽沟最大的坡地，地中间鼓起的山包可以趁势做鼻子，仔细看过唯一不理想的是光线问题，山坡如果朝南就好了，但转念一想，这也是它有意思的地方。上午是逆光有投影容易看见，中午顶光无投影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泰山观日出一样，等一晚上就为了早上15-20分钟，那就显得弥足珍贵。这块自然地貌总体上比较满意，于是决定把这个地方作为大地艺术的开起。

　　回北京紧锣密鼓进行方案设计，10月8号第二次去菜籽沟考察，没想到大雪封山，无奈撤回北京。从10月到2016年2月我把全世界大地艺术能查的资料全都查阅并研究，发现以人的形象在大地上创作的很少见。中国是农耕文明，人与土地的关系最直接，这件作品要尽量做大，才能更好地承载出人和自然的关系。

　　2016年３月27日到新疆，一行5个人进山拍摄准备实施大地艺术的现场。山上积雪很厚，走不好雪就埋到大腿，趁雪没融化打算进山去踩像，一看比例、二看尺度、三看效果。第二天一大早刘老师叫上村书记、派出所所长，木垒书院经理方如泉、刘予儿、大虎摄影团队等11人进山去踩像。村书记、派出所所长、方如泉等6个人在下边踩，我和刘老师、摄影5个人在山上看下边踩的效果。人在下面走的时候是不知道踩成什么样，我和刘老师在上面喊着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大家脚尖挨着脚后跟一脚一脚往前踩。

　　从3月27日到７月6日正式施工中间这几个月，一直在木垒书院研究设计各种各样的方案：这个大地艺术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它有什么渊源？它是一个什么形象，它要和这个村庄发生什么关系？这个山坡接近35°－40°，一般的车都上不去，怎样方便施工又没有危险？为了这些问题，查阅了大量关于新疆的资料，思考怎样和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融合在一起。刘老师出了个“寻像”的主意，刘予儿天天带着我去给当地村民画速写、做泥塑。在寻访过程中潜意识慢慢把现实的人和大地结合，在做人型模具的时候逐渐消减了很多真人结构。有一天我在拍照片，阳光照在一个很概括的人脸模型上，看着投影，我意识到这个作品不是具体的人，它就是大地，是承载人的灵魂而形成的一个远古人的符号。所以作品第一不能有表情；第二不能有身份；第三不能有种族；第四不能有性别。只有回到最原始，形成一个有识别性的人的始祖，即一个符号时，这个作品放在那里才成立，才有多种解读的可能性。

　　施工前和木垒书院全体人员一起在山上先用木桩定位。这个头像进深200米左右，前后透视变化很大，为了缓解坡度变化，需要解决逆透视和坡度深浅变化的关系问题。放线时两眼之间距离故意上下相差了10米，两个鼻翼相差8米，嘴角相差近10米。书院经理方如泉在量尺寸的时候喊这个眼位置不对，错了10米！这个差距最后在施工完成后验证，调整过的头像从观景台看着是舒服的，但无人机飞到天上就会发现这个脸是歪的。如果当时不调整，观者从观景台上看过去头像一定是歪的。在大地艺术施工中做到不破坏山体自然起伏，将错就错、该变则变，才能合理处理好形象和山体的关系。

　　2016年7月６日12点敬天地，随着一声炮响，挖掘机开始启动，围着山上定位小旗开始作业。

图1《大地生长》之一（王刚拍摄）新疆木垒县　2016年146m×260m

　　这个头像图腾要求无表情，这块地貌坡度变化眼角位置很低，当时施工中一会儿没看好，挖掘机就顺着眼角挖了下去，结果眼角直接向上提高三四米，等我抬头看时，这个脸上的表情就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补是补不住的，那个眼睛长60米，为了挽救挖掉了三四米高度，只能顺着挖下去了1000多立方土才拉平表情。挖掘机来回几天才把挖出的土运到鼻头上，还要趁土湿来回轧实，补救非常复杂费工。这么大的头像施工前就要想好怎么防水？雨水冲刷怎样不伤害头像里边的形象？需要分段把坡度尽量向两边倾斜使雨水分流，另外鼻根、鼻梁处要做得清晰些，因为随着自然风化形体就会变得圆润。各种事先预案，从大地艺术做完以后这几年看，当时这些预设都是合理的。

　　一下雨几天上不去山，山上施工很不容易，机器设备会顺泥路滑下来非常危险。方如泉每天要拉油上山给挖掘机加油，抽空还要盯工地，解决施工中的问题。

图2《大地生长》之二  新疆木垒县　2016年180m×280m（方如泉拍摄）

　　8月28日，第二天准备结束，我在山上观景台指挥，让小付师傅继续把最后一点地面取平。那会儿太阳落山天看不清，山上没信号，对讲机又没电，喊也听不见，没办法只好从观景台70°陡坡一溜之字形羊肠小道小跑下去站到了挖掘机的右边，刚站在那里，感觉身后有东西，在那一瞬间我猛扑倒在地，挖掘机的大铲子从头顶一阵冷风划过，那一爪子差点把我打碎，想想都后怕。

　　这个占地约60亩的木垒浮雕头像，是新疆大地艺术的第一个，2016年８月底结束。

图3《大地生长》之三局部  新疆木垒县　2016年120m×180m（刘予儿拍摄）

　　“大地艺术”艺术家只完成一半，另一半要交给大自然。每年春耕、夏青、秋黄、冬白，雨雪阴晴四季轮回，动物、植物每天都有一个新呈现，都有一个不一样的表达。让艺术和当地的村庄、村民，和这里的一切，自然地发生一种互动与生长的关系。

图4《大地生长》之一、之三 冬景 新疆木垒县　2016年　（王伟拍摄）

　　二、新疆沙湾“大地凝视”

　　（一）100平方公里

　　木垒书院刘亮程老师的弟弟叫方如果，在新疆沙湾经营文化公司，是位很有情怀、有能力的文化学者。七月初在木垒正式施工之前他对我说：“我们沙湾那边也需要这样的大地艺术，那里有更好更大的地，您去看看吧！”于是找了个时间跟他去了500公里以外的沙湾县，没想到进山一看，100多平方公里的山地，万古洪荒，比木垒大多了，更是一个远古的天地，更具有神性。看完后非常激动，可以做！

图5《大地凝视》原始地貌 新疆沙湾县2017年（方如果拍摄）

　　这个地方是丝绸之路的北线，曾经是四大文明唯一交汇过的路线。在这里要呈现什么，大家在一起碰撞设计，方如果先生提了个很好的思路，在这个丝绸之路北线上做四个头像，古印度、古埃及、古中国、古巴比伦，寓示在千年以后重新复活了。

　　在新疆同时交叉开启了两个大地艺术创作工程，我们借鉴木垒县施工经验，作品应尽最大限度地尊重和保留原始地貌，还原大地本质最自然的生长方式。这不仅需要寻找到最适合的山体位置，还要能包容４个古国人物形象的特点。

　　在木垒县大地头像施工结束之后，我们多次专程去沙湾县实地考察。回到北京全力以赴深化设计沙湾头像。开始用纸浆做了几十个形象，后面用雕塑泥反复塑造，最后选出了4件更接近于实地环境的头像。中国人用唐朝有胡须的大汉使者，国字形脸，天方地圆、平和自然；印度人圆眼睛、圆鼻子，用属于欧亚混血的一种土著人种特点；古巴比伦人参考阿拉法特的相貌，尽量概括出阿拉伯人种的长相特征；古埃及人用埃及艳后的侧面形象为参照，为在地貌上更适合表现，把她的眼睛和五官进行了压缩。古中国、古埃及主要是用线形来表现，古印度、古巴比伦主要使用体量来表现，这样几个形象手法就拉开了距离，同时还能强化形象特点。

　　设计小稿出来后，专程去沙湾把几个适合的地貌进行遥感探测，打印出300：1的地貌模型来模拟现场。在模型上演示施工方案，确定每一块土方的去处，尽量做到就地取土，就地消化。依山造型，把大地艺术形态与地貌融为一体，决不能突出作品抢了自然。

　　更精细的工作是在古巴比伦和印度人的鼻子上做防滑坡结构及方案设计。这是一个极大挑战，一个脸蛋就是上万立方米土，比木垒县头像大得多，这么大的局部坡度不借助其他材料很难施工，我们把鼻子的高度在模型上进行多次切割、实验，最后确定用下槽钢防滑坡、防水的实施方案。

图6《大地凝视》施工中在鼻子位置下防滑坡槽钢 新疆沙湾县2017年（王伟拍摄）

　　前后五次去沙湾实地考察，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树，只长三四种草，车开进去后面能扬起二三百米远的土。这个地方虽然终年少雨但冬天有时会下雪，渗漏的雪水流下去会形成一些向下垂直的洞，有些地面很好但地下空洞却很大，有一些洞口才几十公分宽，但地下却好几米深，下边常见有掉进去的动物骨头，如果人要掉下去，直上直下真跟掉到机井里一样。填平这些沟壑是施工中首要解决的问题。

　　从沙湾带回些土进行实验，测试它的含水量、粘性以及硬度。这个地方是砂砾土，一种非常细的沙，见水后会形成一个壳，壳下土并不硬，如果挖掘机挖下去，能腾空漂浮很长时间，在施工期间方总崭新的皮卡车开了不到两个月就报废了，拉到厂里返修打开一看，发动机堵死，全是细沙。

　　在前后近一年时间里，我们做着许多前期工作预案。在模型上反复进行现场施工演练，十万多平方米大小的一个头像，志愿者如何调度、如何走位，形象如何定位和逆透视定位，每一方土安排，分区配合施工方案，如何防滑坡，如何排水等等。在这样的环境条件下施工，我们没有失败的成本和调整的时间，希望在施工前设计好一切预案。

　　（二）天意

　　2017年７月施工前我们最后一次去沙湾看场地，看有没需要调整或者还未发现的问题。方总开车拐过几个山沟，把我们放在他认定的山后边位置。当天气温3９度，下午4点，相当于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最热的时候，我们一行5人顺山坡往上爬，发现5个人只拿了一瓶半水。爬到一半时我纳闷，怎么感觉不像那座山，难道走错了？结果爬上山顶一看，果真满眼陌生！尽管大汗淋漓气喘如牛，但感觉方向就在正前方，还得下山再爬对面的山！不知道翻过几座山坡，才隐约看到我们之前定的做4个人头像的山在对面，这时已经晚上9点多，不知不觉已经在山里转了将近5个小时，又累又渴，山上没有信号，没有救援，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继续往前走，看能不能坚持出去，身体已经透支。好像又翻过了两个山头，已经接近夜晚10点，在新疆这时天才开始逐渐黑，大家不约而同往西边看，同时惊呼，哇，天呐！这个地貌怎么没发现呢，这么大一个大山包，太适合做印度僧侣像了！那一瞬间，所有劳累，所有无奈，所有绝望，烟消云散！这个兴奋让我们忘却一切，重新焕发了生命能量，连声高呼，“天助我也！”，让我们受的磨难，就是为了找到这么一个绝佳的地方！距离几公里外的山口都可以看到中间的大山包，特像个大鼻子，当即决定把印度僧侣换位在这个山坡！在那一瞬间决定改变以前所有方案，决不犹豫，重新设计，重新丈量，重新计算！

　　下山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怎么下的山，怎么吃的饭，怎么回到房间，都不记得了，那一晚到第二天早上，像死人一样好像浑身都是肿的，手机计数器上显示3万多步，天意让我们一路向东，方总把我们放在山后，就是为了这最极致的收获！

　　（三）志愿者

　　大地艺术需要动用社会各界的力量才能完成，沙湾当地上百位志愿者参与了四个头像的放线工作。志愿者分成几组拿着小红旗、木桩子，我和业海拿着望远镜站在1公里远的对面山上调度他们，往上、往下、往前，往后、第几组怎么走、第几组再怎么走。志愿者最大的68岁，最小的6岁，才几岁的小姑娘上了4次山，每次三四个小时，想想那么热的天，太感人了！为了自己的家乡，为了大地艺术，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当标杆去定点。大地艺术实际是公共艺术，它借助了政府、企业、社会、民众的参与，尤其是这样从民间发起的艺术，才更值得关注！

图7《大地凝视》部分志愿者（最年长者68岁，最年幼者6岁）新疆沙湾县2017年（王伟拍摄）

　　施工队有挖掘机、推土机、洒水车，每天还需要加油车，挖掘机最多的时候6台。摄影团队有时候5个人，有时候３个人，最少的时候２个人，我的好友王伟在沙湾也跟了我将近100天，拍视频、拍图片。后勤队工作繁杂而重要，李荣珍负责安排各种材料和机械设备，接送大家上下班，做饭，工地送饭等，是大地艺术每天正常工作的保障。为方便起见，施工现场还搭有个帐篷，有时吃饭遇到大风满屋尘土。方如果先生负责总体协调和政府各部门对接，以及资金运筹。

　　指挥、配合运作起来是个比较困难的故事。特别是挖掘机、推土机，以前只是挖土方，现在的工作性质完全改变了。有些地方不让深挖只是略微掠过地皮，有些地方需要稍微切一点，有些倾斜度稍微立一点，有的又非常平，是拿挖掘机当画笔用。而推土机有时候不是按常规运作，师傅们需要理解、领悟，是全方位协调磨合的一个艰难过程。

　　每天晚上我要和施工总指挥张业海把第二天一天的工作在图纸上进行推演，助手解军配合业海传达指令，天天两头不见天，工作异常辛苦。因为施工面积太大，在现场没办法指挥施工，指挥员只能在1公里外的观景台用望远镜、对讲机指挥，有时候指挥中产生一个错误理解，指挥员就要从这个山上下到那边施工现场，1公里左右的距离有时候一天跑好多趟。虽然我们有木垒施工经验，但这一个头像相当于木垒县的3个大，逆透视变化之大，即便面对300：1遥感出来的3D地貌模型，也无法解决在实际操作中产生的误差，只能将错就错，临时改变，指挥不仅需要有全局观察力，还要有和周边地貌环境相协调的一种决断力。

　　（四）灵性大地

　　古印度人像是沙湾大地艺术第一个施工。这个地方是施工前刚确定的新位置，地貌中间鼓起宽100米，长200米，高３0多米的山包。之前所有的设计都不能用，需要根据现场的具体情况进行调整，以这个山包作为印度人鼻子的雏形，向左右两边刻画眼睛，把修路切下的土和两个眼睛挖出的土运到鼻子上，一层一层加高，每加一层，土都要用水浇湿，反复轧平，在鼻梁与山根处修整了一些起伏。最后为防止滑坡，在坡上打入上百根5-6米的钢槽，这张脸着重刻划印度人的鼻子和眼睛，嘴做虚化处理。嘴在鼻子下方一块长七八百米很开阔的平滩上，虽然没挖但意象中这里有个嘴存在，方总说还是做下嘴看看吧，我也想试一试，于是就在鼻孔位置向下退70米那儿做嘴，嘴宽100多米，上下嘴唇距离45米，下巴长60米，整个头像长度有400多米。做完以后在观景台上看效果还可以，但无人机一飞，整个形象就变了，感觉故意加了一张嘴，很不自然，为了整体效果，最后还是推平了。

图8《大地凝视》之一　新疆沙湾县　2017年 290m×420m（大虎团队拍摄）

　　还有一个类似木垒头像的光影问题，同样要利用光线制造出最长投影，以延长体积感呈现的时间。我们盯着太阳仔细观察很多天，随光影观看坡度高低起伏变化计算出用土量。沙湾头像在早晨和下午这两个时段光线效果最好，中午顶光头像看不到体积、空间，与大地融为一体。到下午６点以后，随太阳西斜，晚霞投影拉的很长，像一个覆盖大地的黑边毯子，慢慢地，慢慢地隐身在茫茫黑夜里。所以这个大地艺术也是有灵性的，告诉你什么时候来看我，我会把最美好呈现给你。这两个场景我们做过一个延时摄影，上面是蓝天、星空，下边是暗暗的山坡，黑黑的大地，从半夜开始，星星在移动，慢慢太阳出来，后面星星落下，神奇，神秘，非常美！

图9《大地凝视》之一局部　新疆沙湾县2017年 290m×420m（王伟拍摄）

　　印度人的施工过程，所有人都形成几点共识，后面的三个头像大致都按照这些原则施工：

　　第一，四个头像要依山造型，尽量保持原始地貌，能少动就少动，能不切就不切；

　　第二，每个头像边线都做虚化处理，不突出作品，使作品和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第三，所有的材料要就地取材、就地消化。

　　（五）换个维度看世界

　　埃及艳后在印度人东边800米到1公里处，全用阴刻线形象塑造，这与印度人主要靠体积表现完全不同，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男人更有力量，体量更大，女人更柔、更美。两种不同的手法在同一个山脉上呈现，两种不同的意境，不同的味道。

图10《大地凝视》之二　新疆沙湾县2017年 200m×380m（王伟拍摄）

　　古埃及人头像前后选了6个位置，有的地貌好，有的朝向好，经过反复比较和设计最后选择在第六个位置，一直到施工放线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欠点什么。放线那天志愿者都已经站好，我说再等几分钟吧，然后往前走了不到200米，心里一亮，这块地貌和背景之间的关系特别协调，头像前面100公里远的天山雪山有个豁口，正好和头顶相合，很像头顶的皇冠。这儿非常适合做埃及艳后，头像轮廓有了边界，非常好看。就差咫尺竟然没有发现，赶紧跟大家说向东边平移200米，历史改变只差10分钟，已经6次设计比例尺度烂熟于心，看好地貌现场就下桩，这才有了后边好看的埃及艳后。大地艺术需要和周边地貌产生一种内在的联系，需要和空间组成一种复合相融的整体表达。

　　埃及艳后是正侧面头像，施工时借助了山体上本有的沟壑，只动了很少土就做出了脸前的轮廓沟线，尽管沟是下凹弧形有投影，但阴刻出的效果还是不太理想。我蹲在工地整整寻思两天，那天下午挖掘机把脸前的土向东抛堆起了一个小起伏，觉得头像可以再增加一个维度，一个层次、马上把抛出的土做个轮廓剪影，影虽虚但也有体积，这样在侧面轮廓上又出现了一层投影，这下形象表现整体增强了许多，呈现出有实、有虚，有亮、有暗，前后多个起伏。因此埃及艳后在这几个头像里边是用线表达体积和平面装饰感最丰富的一个，她合理利用了地貌、地势、虚土制造了一个一个往前递进的层次关系，在上午下午相反的光照投影烘托下，更增加了大地日出日落变化的美妙。

图11《大地凝视》之二    施工中　新疆沙湾县2017年 200m×380m（王刚拍摄）

　　9月底新疆已经非常寒冷了，一天下午准备拍摄埃及艳后与人的实际比例参照，我仰面躺在头像的瞳孔里，天气预报是２℃，只穿件短裤足足躺了20分钟。冰冷刺骨，很快体温被地上寒气吸尽，除了大脑和眼睛还有知觉，整个人就融化在大地里，在这个瞬间，真切意识到：一个人无论多么伟大，多么渺小，终归是一粒尘埃，只有人的身体和大地进行一种零距离的融合，才能真正体会到你和大地之间的关系。这时听到一个声音：“你看到了什么？”“蓝天白云”“你还看到了什么？”我说没有了。那个声音又说：“你往下看。”疑惑，躺在这里只能往上看，怎么往下看呢？这时声音又传过来：“你现在看的就是下边。”我打了个机灵，地球是圆的，我现在的位置，可能就是宇宙任一空间中。地球太大了！以我们的定位看，无论任何角度，相反于地球吸引力方向的都会被认为是上面。

　　图12《大地凝视》之二局部　（仰躺于眼睛中间做比例参照　）新疆沙湾县2017年 200m×380m（大虎团队拍摄）

　　独自仰躺于新疆沙湾偌大山体之间，久久地凝视天宇之际，对原始大地艺术的冲动诠释着天然的顺从和反思，天即地，地即天，在这个繁丛艺林，天地人浑沦融合。大地即是作品，作品即是大地，这给我一个极大的启示：“换个维度看世界，一切刚开始，永远在路上！”

　　（六）敬畏大地

　　图13《大地凝视》之四  新疆沙湾县2017年 280m×450m（王伟拍摄）

　　古巴比伦头像体量是第二大。这块地貌很有意思，那个大鼻子３０多米高、两个脸蛋子特别突出。这个地形稍微一动两个大眼睛即出来，鼻子根本不用动，太恰当了，天衣无缝自然生成，光线一照体积感更强，这个头像是动静最小，效果最好。

　　图14《大地凝视》之四　实景与近处模型参照／实景与远处挖掘机参照　（王刚拍摄）新疆沙湾县2017年 300m×450m

　　最后一天挖掘机要去其它头像那里调整细节，挖掘机正好从这个像头顶经过，与头像产生巨大反差，启示我们要敬畏自然，敬畏大地，敬畏这个世界上的一草一木，把它作为人一样的生命体来对待，谦卑地面对这种活态或静态的生命。

　　图15《大地凝视》之三　大汉使者像  新疆沙湾县2017年 300m×450m（王刚拍摄）

　　中国人像大汉使者位于埃及艳后北边，中间隔着一个山梁，他的面积最大，是以阴刻线辅以半浮雕手法来表现中国人内敛的性格特征，虽然这块地没有什么起伏，但头像里暗藏了许多地貌缺陷。在右眼睑下边有个深塌方，垂直下去八九米，在嘴角边还有个面积比较大的塌方，另外还有几块局部小塌方，在旁边的山梁上切下来一块儿填平，妥善处理不仅没有影响到山梁的形态，又使水土流失进行了保持。大鼻子成型是沿山脉沟壑稍微改变了一点，就使他的眼和鼻子有了一个关系。鼻子垫高近4米，前后下了两次槽钢固定预防滑坡。在嘴唇边线上有一条从东到西很长的小河，小河边有条很小的路，为留下这条小路，我们把大汉使者的胡子往西延伸了几十米。所以，中国大汉使者体量大、沟堑多，导致施工难度大，施工周期最长。在嘴下边还有一个300米长透视极大的坡，光线投影的设计变化是在中国人像眼睛上下功夫最多的，逆透视与防滑坡问题，也都需要在这个头像上集中解决。

　　（七）回归

　　十月新疆已是天寒地冻，山上寒风瑟瑟，裹着围巾、穿着羽绒服大衣全部冻透。新疆大地艺术结束时间是2017年10月24日，头像已完成了70－80%，当时想着留点余地吧，等来年草长起来了再来看看，做最后的收尾。从现在的效果看不错，那时停的正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处理。感叹在艺术里追求完美变成了一种习惯，很多时候是以鲜活为代价，其实留有余地才是最好的自然表达。尤其艺术在大地上“以挖掘机为画笔，以大地为画布”，这样形容虽然单薄，但这样的比喻才使人们能理解大地和艺术之间一种简单轻松的关系吧。

　　大地艺术面积如何计算，实际成像要远远大于开挖的面积。我们开挖的只是用一种最恰当的方式，或是最少的笔墨、最少的动静、最少的工作，来完成一个能和周边产生自然关系的这么一个头像。只取1：1.5这个比例来计算这个大地艺术面积，是为了更精确地让大家知道我们做了多少工作。如果从艺术本体意义上来讲，这个头像应该按它的２－３倍的体量计算才能把整个构图完整呈现出来。

　　对于这片土地的生命体感“同生共长”是大地艺术的理念，是依托大地山体展开的一种空间、时间，有声音、有厚度、有温度，而且还要和自然和谐共处的创作。时间会留下痕迹，也会磨平这些作品，大地艺术不是大地上的艺术，也不是大地上的装饰，而是跟大地相融为一体。它的意义在于面向未来、面向变化，面向无际宇宙。最大的特点是生生不息，最美的呈现是无限变化。有形的大地与无形的天象里共存着人类未揭的密码。

　　图16《大地凝视》之一  雪景   新疆沙湾县2017年 （王伟拍摄）

　　西部新疆广袤无垠的大地，透出几十亿年生命的呼吸，大地有灵，万物有灵。大地艺术用浩渺无声的“元语言”链接宇宙，链接大地，召唤人类回归真正的自然，召唤世界回归最初原始的美好，这个世界一切都可以消失，唯独精神永存。一切都如元初，以“元语言”的音调唱诵着穿越宇宙星空古老的歌。

　　注：

　　·2018年新疆大地艺术受邀参加第20届全国雕塑论坛，并做主题发言

　　获得“公共艺术专家奖”“公共艺术公众奖”

　　·新疆大地艺术受邀参加多个国际双年展

　　·国内外众多高校作为公共艺术经典案例讲授、研究

2021年10月

　　王刚（1952- ）  中央美院第十届油画研修班毕业，中央美术学院访问学者，河南省油画家协会理事，河南省油画艺委会副主任，河南省油画学会副会长，中原工学院教授。

　　群展：第六、第八、第十、第11届全国美展，中意双年展、意中双年展，成都、济南、北京等国际双年展。

　　个展：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中国油画院、山东美术馆、河南省美术馆、黑龙江美术馆、宁波美术馆、乌鲁木齐师范大学、郑州升达艺术馆、北京798推介展。

　　作品收藏：中国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中国油画院、河南省美术馆，、山东美术馆、黑龙江美术馆、乌鲁木齐、宁波、郑州及美国、英国、意大利、德国、法国、日本、奥地利等国内外艺术机构及私人收藏。

　　文章转载自：郑州市雕塑壁画院